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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吹散

 


花蓮 疫情 部落 地方 空間
我好久沒這麼長的時間跟室友不間斷相處,前幾天晚上,歷經一次大吵後,倆人玩起真心話大冒險(兩者對我來說都一樣),室友常提議的關係修補遊戲。
「其實我不喜歡抱睡,關在一個房間已經夠幽閉恐懼,還有重量壓在我身上,真的難以入睡。」
「那手輕輕放在上面可以嗎?」
「恩…可以!」室友的聲音細微地像棉被摩擦。
花蓮進入準三級時,每天早上9點左右進入社區發展協會,我和兩個辦公室妹妹做好分區上工,我霸佔二樓,他倆在一樓。看著每天新增的案例數,花蓮好像遺世獨立。
下午2點準時收看陳時中報導各縣市新增案例,歡欣迎接花蓮0確診,或者我們本就希望花蓮是座孤島,穿越中央山脈和雪山山脈的列車難以運輸病毒,就算走出火車站也被乾淨的空氣自動稀釋。
剛開始那幾周,我心裡反倒喜歡疫情,二樓專屬我的放肆天地,大聲輸出筆電音樂,三不五時哼唱幾句,辦公桌旁有兩米寬的落地門、兩面大片窗戶,和一個後陽台,頭頂吊扇旋轉,加上一座安靜的工業電扇,氣溫飆到30度依舊涼爽,連同我翹腳放在辦公桌上,嘴巴恣意吐的煙很快就被風吹到透明。
先是部落附近的地區型醫院爆發疑似案例,樓上樓下3個人保持1公尺的距離彼此哀號,部落專門出產警察和護理人員,我們開始計算親戚關係和住家距離,以及哪些payi和baki定期去看診取藥…,我的工作相對沒那麼緊張,倒是兩個妹妹得每日登門拜訪長者量血壓、測體溫、送午餐。
隨著縣政府每日下午3點報導新增案例和足跡圖,花蓮已與全國同步進入警戒區,這陣子遇上計畫申請、驗收或標案期,常出入公部門或接觸其他單位,再加上家中親戚從外地回來,深恐自己也會在不注意的時候沾染病毒,畢竟白色T-shirt穿在身上不到幾分鐘就會印上污漬,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隻手摸了什麼,於是我自主在家辦公,離開自由的二樓。
在無法舉辦活動的情況下,許多原訂計劃一再推延,直視著電腦敲鍵盤、打手機遊戲、躺沙發看電視讀小說、等待室友煮的美食變成我的日常。
疫情把世界變得緩慢又迷亂,平常白日必須出門上班,現在幾乎24小時與室友一起面對牆壁和窗戶,倆人的距離反而又近又遠,像夢又像風。
我們各自在家有工作間,一堵牆壁區隔,隔間聽鍵盤起落、聽參與線上會議或演講分享、聽手機即時訊息不斷響起…,除此之外,他在幹嘛?那些我不在這個空間的時間,那些過去我必須早9晚5離開的距離,他的生活被什麼填滿,有我不知道或是我應該知道的嗎?佔有慾隨鬱悶的氣氛變得不可理喻。
我常把音樂放到最大聲,又把聲音轉小,這裡不是二樓,風不會消化。室友擔憂劇場的工作無法如期推展,我擔憂執行的計畫如何撰寫成果報告,我們的工作都與人相關,少了面對面,再多的視訊會議也無法解決。
昨晚室友坐在電腦桌前面工作,我走進他房間,坐在隔壁的木頭椅子上,默默翻閱一本散文集,中間隔著印表機卡滋卡滋吐出一張張白紙,我手遞過去拿給他,瞥見我們的黑嘴優雅地側臥在磁磚地板上。
真好,一家人都在,其他的,讓風慢慢的吹吧。
本文同時刊登於Openbook〈疫下交換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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