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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喃製語




我的膝蓋頂住大姊的鼠蹊部,感受她外八角度之中的質地,柔軟帶著一股韌性,肯定我添加了想像元素,對於台南,對於Teywan[1]醫美的「傳統手藝」。

 

大東夜市人來人往,我們在一個肉體連接肉體的夜市角落中,形成一處安靜的屏障,很長的時間,只有大姊手指頭纏繞及嘴裡懸掛的細綿線來回摩搓,還有我不斷在心裡大聲喊痛。

 

不知為什麼,我們這荒誕的姿勢讓我想起《使女的故事》,那場經典的交配儀式。我的椅凳矮半截,頭顱也矮半截,大姊高高俯視我,端詳我的臉龐後,指著嘴唇上下的鬍渣說:「這我不碰」。

 

事後我和室友討論,我說也許挽面無法除掉粗糙的體毛,所以大姊沒有下手;室友則說因為我是生理男,所以她擅自決定保留我為數不多的男性特徵。

 

因「台南文學季」的邀請,我拉著室友入住「南寧文學‧家」。巷子裡的住宿空間像積木,沿著道路線向後退縮成一個個三角形花園,很像這城市的各種街道小巷,留下許多有意義的畸零地:栽種植物、停機車,或只是發呆。

 

南寧文學家前種了一棵雞蛋花,葉片肥大,白色花瓣掉落在紅色磁磚上,室友拿出手機拍照,我則訝異花蓮很少看到這個樹種。

 

早上我繞著街區走一圈,聖若瑟天主堂的建築牆角施做出優美弧形,但也許都市太熱,冷氣排水滴落在人行道降低溫度;府緯街有一處台南高商的實習農園,香茅九層塔釋迦秋葵和地瓜,一個個長條格子,配置各個作物生長的地方,視線整齊又一目了然,感覺連農作物的高度都經過一翻設計。我注意圍籬用了電線軟管、竹子和水管去搭建,很像部落農地,用盡各種廢材構築田地的地盤,簡易又實用的邊界。

 

我在心裡不自覺笑了出來,自己竟在龐大的都市中找支亞干的共通處。

 

我拿著段洪坤老師的《東山吉貝耍夜祭》,趁著天空還沒下雨前,窩身於南寧文學家的矮墻上閱讀,浸滿濕氣的戶外,比起室內不斷運轉的冷氣更舒服,西拉雅族的文化復振工作莫名地觸動我。段老師的文字仔細地記錄「祀壺」與「夜祭」的轉變,以及在地人如何持續營造部落的認同感,強化吉貝耍主體性。即使這本書的性質以呈現「史」為主,我卻總能從字裡行間感受各種他在部落中如何跟族人溝通、各方勢力斡旋,或者忙於行政作業及核銷的無日夜天光。

 

這裡是我們的傳統領域!」段老師在下午的讀書分享會中大聲地說,葉石濤文學館的二樓窗戶,隨之傳來街道上漢人祭典的樂舞聲,一開始總覺得干擾演講,放下麥克風仔細聆聽又覺得悅耳,並存並置,交錯疊落,像高樓大廈間的實習農地,像名為台南市的西拉雅族,還有我三個生長在安南區的太魯閣族姪子,也像那些畸零地,還有我繼續被綿線猛力刮取的臉上汗毛。

 

大大五花大五花,配合手指頭伸縮,室友數算台南夜市的開張時序,像是數算春夏秋冬收什麼農作物。

 

室友說自己是半個台南人,大學研究所生活近10年,市區處處痕跡,哪個巷子的二樓他住過,哪間小吃他說好吃,或是哪邊他打工過。每次來台南,我們的位置自動對調,機車換他佔據前座,帶我四處生產記憶。

 

這次是大東夜市,我順勢挽他的手臂,仗著外出旅遊,遠離花蓮碰到熟人的窘境,在摩肩擦踵的人潮中曬一夜甜甜蜜蜜。

 

大東應有盡有,衣服耳環漁夫帽,冰淇淋紅茶印度香蕉巧克力糕還是烤玉米,連弓箭射擊和理髮店都有,短短的距離像走完一個世界。

 

接近角落,一個大姊擺著木製招牌,上面寫著大大的挽面,我興奮地說要體驗人生第一次。

 

大姊說話帶威嚴,臉上被塗抹痱子粉後,正式進入傳統工藝文化之中。細綿線在他的手指頭和嘴裡形成銳利三角形,空間不斷擴張又緊縮,用力剔除我臉上雜毛。

 

忍著劇痛,我努力在浪漫的夜市約會中,在室友前,在工藝師前,展現不失禮貌的矜持。手指頭突然停頓,綿線落下,「你是很痛嗎?」大東夜市的傳統工藝師從精心剪裁的口罩,留下一個恰好啣住線絲的三角形洞口發出聲音。

 

我看著他的眼睛,緩緩搖晃腦袋,心裡卻大喊好痛好痛。

 

待一切看似要結束,工藝師拿出夾子說要修眉嗎?我還在踟躕不知如何回應,夾子已經落下拔除幾根毛髮,痛得我直接推開他的雙手,大姊露出笑容說不拔,不拔,我們用刮的就好,取出剃刀,刷刷幾聲,終於銜接熟悉又舒適的身體經驗。

 

這時我才理解,他一直知道我在痛,我假裝表現良好,膝蓋卻不間斷地透過大姊的胯下,傳達恐懼的震動,秘密悉數在我們共同連接的下半身被揭露。

 

離開台南前,和二哥及二嫂一起吃晚餐,室友說大學時期跟同學一起聚會吃過,每一道都好好吃,向來對吃無熱衷的我,在敲文章的同時老早忘記到底吞了什麼,只記得那些我們聊天的事件,話題中有我光滑的鬢角,有我在街道小巷中找尋的農園,有一定要去的吉貝耍,還有我初次為了寫作的駐村出遊。



[1] 太魯閣語漢人的統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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