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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yang


Iyang

早上七點,Payi Iyang騎著摩托車,背後載著讀國小的孫女,慢慢地往早餐店,冬天的早上有些冷,孫女抱得很緊,穿越太過筆直的支亞干部落大道,年輕人總是不小心開得太快,這條路上發生過幾次意外,她不敢大意,謹慎地騎車。吞吐涼爽的空氣,心想著等等上山工作該準備什麼。買完早餐,送完孫女。她再度坐上機車,駛向正對著他們家的大山,這是她每天的日常。

機車繞進一條蜿蜒抬升的產業道路,入山口旁有一座小高台,日本時期曾是一座遙拜所,過去老人上學前都得爬上階梯,在遙拜所前拜一下,低一下頭,不假裝一下日本警察會揍人。日本人走了以後,她和爸爸Pisaw一起在這裡種橘子樹,那時候她身體還很小,卻因為長期跟著大人務農,熟悉田裡的農活。

山邊的部落容易下雨,爸爸在果樹林中搭建簡易的Biyi(工寮),讓小孩子可以躲進去避雨吃東西。四根較粗的竹子立在地上當柱子,較細的竹子用Qnahur(葛藤)垂直水平交錯固定,綁成四方形的屋頂,接著採一些香蕉葉鋪在上面,就是一個可以遮陽避雨的休憩所。Iyang覺得以前的老人好厲害,所有的東西就地取材,她隔著青綠的葉片看雨滴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吃著手裡的香蕉,讓汗從皮膚慢慢蒸發。

香蕉的族語叫Blbun,是部落裡常見的作物之一,以前幾乎每一塊農地都會種,現在也是。她想起爸爸以前去田裡工作,常常吃得少,卻做得很多,肚子餓採一些香蕉充飢,又能繼續做上一整天。香蕉常種植在田地的邊緣作為界線,Iyang也是,車子接近自己的工寮,首先映入眼前的就是前幾棵高大的香蕉樹,葉片開張的雄偉漂亮,還不需割葉,接著傳來兩隻狗的吠叫聲,一黑一白的英勇守衛。

Iyang把機車停好,拿飼料餵狗,還塞了昨天家裡吃剩的豬大骨,兩個守衛興奮的跳動,礙於鐵鍊拴住脖子,姿勢彆扭又可愛。這個工寮九零年代蓋完,那時部落興起種Sruhing(山蘇)的風潮,Sruhing原來是獵人入山行獵時,爬上大樹採摘,臨時充飢的野菜,偶而採下山讓家裡的人打牙祭,突然因為大量的市場需求,搖身一變成為部落裡重要的經濟作物,大家搶著種山蘇,平地、台地、山坡地,俯拾即是,替支亞干換上另外一層鮮綠色皮膚。初始種植的時候,每台斤還有8090元,現在低落到30,過去還有換工能抵銷成本,現在大部分都要新台幣,光是請工人就得花不少錢,所以這片山蘇田都由親友自己來管理。

她的工寮和鄰近的幾處工寮,都因山蘇時代而興建。算一算時間,至少也10幾年了。工寮平行闢建於產業道路旁,是一座長方形的屋子,與山的坡度一同延伸,長屋子區分為幾個空間:前庭、客廳、臥室、廚房、儲藏室和雞寮,每一個空間用牆壁分隔,明確的定義。整個建築採複合式,前庭客廳臥室廚房到儲藏室,請外面的平地人用鋼筋鐵皮施造,擋土牆則是由部落裡的前村長施作;雞寮的區域,則是由丈夫使用九芎、木材、竹子、鐵皮、家中拆掉及別人不要的門窗搭建,整體看起來複雜卻又違和。

前庭是一個開放式空間、農具和獵具整齊堆疊、吊掛在兩側的牆上,她看著鐵鑄的升火爐,裡面還有乾掉的炭火。昨夜兒子帶朋友上山烤火聊天,順便小酌幾杯。她很喜歡前院,這裡是家人上山聚集的地方,她喜歡看孫子和姪子們在這裡玩耍,大聲笑鬧。有些孩子從台北回來,最愛吃自己養的雞,大夥宰殺烹煮完,就圍著火爐一起吃。她有兩個孫子很好笑,明明已經是挺拔的國高中生,殺雞的時候卻不敢碰,要他們幫忙抓著雞腳,摸一下就大叫跑走。

前庭也是山蘇包裝的工作區域,冷季的時候,一個禮拜採收一次,熱季的時候一個禮拜採收兩次,從清晨忙到傍晚,中午直接在廚房下廚給工人吃,連續工作的時間,索性夫妻倆睡在工寮,接連好幾夜,山上燈火通明。

Iyang走到儲藏室打開桶子,取出飼料,拿去餵雞,過年後雞剩得不多,有些雞從旁邊的缺口竄到山林裡找蟲吃,夜晚才會回來,站在gapa上睡覺。母雞們很聰明,有些會留在雞寮裡孵蛋,有些跑進森林裡孵蛋,等回家時,已經領著一群小雞了。

Gapa是太魯閣族傳統屋很常見的建築特色,在牆壁的高處用竹子固定出一個橫版,丈夫在搭建工寮時,很自然地作了出來,過去老人用來擺放燒柴用的儲藏空間,現在他們讓雞睡覺。

清掃完工寮後,她坐在院子裡緩慢地啜飲高粱,聽風在山上吹,她很喜歡來山上,空氣乾淨得像一張白紙,她想起搭建工寮開工的時候,殺了一頭豬作powda,告訴utux即將有新房,希望他們能保佑山上的工作一切順利,長輩們將豬的各個部位切下一點點,一頭全豬的概念,包在葉子,丟到山林,要utux一起來吃,同時他們也請了許通益牧師來祝禱。Iyang是虔誠的基督徒,對她來說,過去老人們作的儀式其實跟教會作一樣,雖然方式不同,但她相信對象都一樣。

她坐得很舒服,山下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她探出頭看見是住在附近的Rubiq,她招了手讓人進來,倆人坐著喝酒聊天,沒多久的時間,Rubiq離開去山上砍草,整座工寮剩下她和安靜的山,非農忙的時期,她多了一些閑靜讓身體好好休息。
該下山了,她轉身拿出鑰匙,要把雞寮的門和工寮的大門鎖起來,「嘶」耳邊傳來這熟悉的聲音,一條蛇攀在擋土牆上。她快速掃視,用最快的姿勢拿到捕蛇夾,手掌微微發抖,慢慢地移動手臂往蛇的方向。突然,她把手收回來,整個人退到蛇無法接近的距離。

你快點來,工寮這邊一條眼鏡蛇啊。」她撥了電話給丈夫,一字一句乾淨俐落。

她心中納悶,如果是quyu buraw還敢抓,毒蛇還是交給丈夫吧,她數算丈夫去巡視水源地還要多久才能抵達,眼睛直視這漂亮的軀體,手死命地抓著捕蛇夾,耐心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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