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很想再去Skadang,這次上完族語課,Nac老師邀我們去山上,我自己也答應要送雞和玉米,剛好我表妹也一直想去,就順理成行了。
第一次去Skadang就被那裏的美麗所驚艷,人被美麗的事物吸引很自然,但Skadang和Huhus的美麗在我心裡存在不同的歷史與生活意義。1914年太魯閣戰爭後,我們的祖先在日本政府集團移住的規劃下,幾乎所有部落悉數遷往現今的淺山和平地,唯獨這兩個部落數百年來一直留存至今,習慣現在部落櫛比鱗次的街道,較為擁擠的空間,平緩的地勢,舊部落存在一種對過去的想像與嚮往,更難得的是這兩個部落仍舊有人生活,空間與人的關係持續在書寫。
我爸的部落來自山上的Tkjig,即使現在上去了,恐怕已是難以辨認的荒煙漫草和搬家時無法帶走的器具,記憶與歷史只能由文獻、口述和想像去拼湊,但Skadang和Huhus卻不一樣,乘載歷史與生活的雙重意義,我們這次一樣住在Sapah Yaya,竹子搭建的房子,他田裡的作物、山上的獵物,圍著餐桌聊天的話,真真實實的與alang Skdang緊密地相連,那樣的回去舊部落,添上生活和人味而不僅是緬懷歷史而已了
。
上山的時候,我們從太管處挑山脊的方向走,直線往流籠頭,上一次走的時候有些吃力,這次裝了一隻雞和20根玉米加上我表妹瘋狂害怕我們在山上餓肚子,又加了白米、罐頭、麵條、零食、靈魂之水...,走沒到一半有些快斷氣,小腿不爭氣的發抖。
山上的物資很重要,這件事Nac在課堂上跟我們分享過,他的媽媽Yaya說,上山如果空手來,就浪費了這次辛苦的路程,課堂上說的話很簡單,實際自己走一趟深刻多了。我們下山的時候遇到一個叔叔背著油桶上來,他說山上割草機沒油,他下山補給後又爬上來。我們順著陡峭的樓梯再往下,看到一個約莫十幾歲的小妹妹,鮮明的輪廓看起來就像Truku,她大口喘氣,幾乎用跑的爬樓梯,手上的塑膠袋裡放了好幾瓶礦泉水,晃來晃去發出撞擊聲。
我們走到山下的時候,一個媽媽帶著幾個小孩坐在機車上,她應該也是辨認出我的輪廓用族語問我有沒有看到揹著油桶的男人和拿著塑膠袋的小女孩,我說有,她問他們距離多少,小女孩趕得上嗎?我說大概兩百公尺了,媽媽有點惋惜地說:「唉,應該趕不上了。」我在心裡腦補,男人忘記帶的東西,女兒後來趕上去要給爸爸,多辛苦的一件事情,接近70度的坡度攀爬奔跑。
山上的物資很重要,即使是舊部落卻仍舊與山下相連結,除了流籠,人力搬運是最主要的物資流通方式,你空手上山,真正浪費,Yaya的話是山上人生活的體悟啊。
我們傍晚抵達Sapah Yaya,Yaya拍我的背說不好意思啦,幹嘛背那麼多東西,下次不讓你們來了,但我的心裡好開心好踏實,因為我們沒有白白走這一趟辛苦的路。
隔天早上Yaya看著我背的brunguy(背籃),跟我說這個綁錯了,我昨天看到你背,就覺得好辛苦,你這樣綁會吃到肩膀,你有沒有感覺你的背很痛,我說對啊,籃子和我的背頸有空間,感覺肩膀一直往下掉,她邊說邊幫我拆掉用麻布袋和尼龍繩做出的wahu(肩帶),重新綁起來,yaya的手很粗,是勞動的手,我很羨慕那樣的手,她快速的拆線、重組,調整間距...「你背看看。」我背起來果然不一樣,籃子快和脖子平行,伏貼沒空隙,真正老人家的智慧,下山也變得好輕鬆(當然東西變少也是關鍵啦XD)。
在山上的時間好短,卻過得好慢,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在爬山和走路,時間到了休息吃東西,肩膀有空閒的時間很少,某個部分其實我們始終是過客,要下山的時候就開始懷念手機網路和山下才吃得到的美食,但身體的記憶和聽到的話很深刻,像一個真實的夢。
晚上Saysang和Nac的哥哥帶我們去巡邏,黑覷中直覺靠頭燈,穿越許久沒砍草的獵徑,小心穿過刺人的芒草和咬人貓,小心走過崩塌的土石堆,獵人的眼睛很厲害,探照燈下的雙眼是重要的標記,本能反應沒有幾秒就辨識出來,我卻還像個嬰兒一樣怎麼看都看不懂,唯一享受的是回Yaya家肩膀上沉澱澱的重量,竹簍壓在腰部厚重的不舒適,和些微血液流進下肢的濕黏感受,獵人們回頭問可以嗎?我回答可以可以,沒說的是好爽啊,可以背獵物的感覺真的好爽。
碩士的時候念過最喜歡的論文是陳永亮的《下星期記得回來》,文章的具體內容我大致忘得一乾二淨,但他書寫往返同禮部落的身體感受卻久久留在我心中,也許我也是這樣吧,好不容易下山,又期待下次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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